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粮食都被毒死了,拿什么浪费?| 一个失地农民的悲歌

“我不想活了。”
前天半夜,父亲突然给我发了条语音,带着哭腔。
我心头一紧,接着听他的语音:“种的好好的山芋,刚点的黄豆,被人毒死了。”
我那天正好在一个酒吧喝酒,有点吵,我就打字安慰他:别想太多,我明天给你电话,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还在乎这一点。
我说实话当时心里是有点担心的。土地是父亲的命,他13岁开始参加人民公社挣工分,至今种了半个世纪的地,一直从wenge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种到改开种到取消农业税,那种感情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的。
昨天我本来想晚点再给他电话,结果从7点开始,他就一直夺命call:“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,你都不问是不是?”
半夜回到家给父亲电话,听他说起了原委。
去年,村里来个大户,要把村里所有的地都承包了,每年一亩地给几百块钱,父亲还想坚持自己种,但母亲不让。父亲年纪大了,她舍不得他再吃苦。
我记得去年父亲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,征求我意见,我说我听你的。你想种也可以,不种也可以,但可能要算一笔账,看哪个更划算。
父亲一算,自己种的话,抛开农药化肥人工这些成本,压根不挣钱,但是要是给别人种,每亩地还能挣个几百块。
最后他同意了。但是没多久,又反悔了。说是对方量面积的时候少算了他的,他死活不同意,又要了回来。反反复复,后来我也不知道是种了没有。
这次才知道,种是给别人种了,但在靠河边的地方种了点自己吃的山芋和蔬菜,有个三四分地。
父亲不是个不讲理的人。他这么干,有两个原因,一个是其他人家都这么干,二是面积确实少算了。
父亲说着说着在电话那头呜咽起来:“这么好的庄稼,你要是割掉也好,你居然用毒药毒死。那个地儿以后还能种什么庄稼?”
我说你的感受我理解,就像我的文章被shan掉一样。但是我们理性地看一看,从合同上来看,这个地方的使用权是不是属于别人的。
恩恩,父亲在电话那头默默点头。
我说现在是法治社会,如果这地方明明属于咱们家的,但是被对方下药了。那我们就报警,让警察来处理,不行就去法院起诉他。
“你写文章要注意影响。”父亲突然打岔。
一个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被人下药的人,居然叮嘱他的儿子写文章要注意影响?这是怎样的一种隐忍和克制?他是有多爱这片土地?
我想,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有许许多多像父亲这样的人,穷其一生,勤勤恳恳,只知道感恩,不知道抱怨,自己明明是个任人随意践踏的小草,却依然关心着大树的枝繁叶茂。
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,还记得请客庆祝的时候,村里上上下下都到家里来祝贺,我虽然考的不是最顶尖的大学,但那架势一点不亚于最近考上北大考古系的那个状元。
但是多年过后,那个全村的骄傲,在他的父亲被人欺负了之后,他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,还劝他的父亲要理性。
我在想,假如我是我们那的刘强东,假如我是我们那的谁谁谁,还有人敢这么欺负父亲,还有人敢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将父亲和其他所有乡亲种的庄稼毒死吗?
父亲说,那些人来打毒药的时候都是请的外村的,本村的也不可能掺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。我说那个大户是哪来的,他说是附近村的。
我说那不至于吧,都是乡里乡亲的。父亲说,他们才不管你死活呢。
去年回去的时候,听说,不光我们村,整个乡镇的土地几乎都被大户承包了。有个种葡萄的据说因为弄这个挣了好多钱,不是葡萄挣钱,是上边给的补贴挣钱。
可是这些补贴又是从哪里来呢?最后还不是从纳税人身上来,从农民身上来?农民没地可种了,每亩地几百块的补贴够他们买粮食吃吗?
今年因为疫情,父亲本来还算不错的小本生意一落千丈,现在土地又没了,你让他靠什么生活?
我知道我帮不了父亲什么,只能在电话里开导开导他。我突然想起我那些年的一腔热血真是都日了狗了。我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走,为这个伸冤,为那个鸣不平,以为靠一支笔可以拯救苍生,可以让吾国吾民能早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,可是到头来连自己的父亲都保护不了,最后只能听着老父亲在电话那头默默抹眼泪。
读书有什么用?这一切值得吗?正义真的会战胜邪恶吗?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吗?
少小离家,11岁那年我就离开村子,去县城读书,从此越走越远,从老家到上海,从上海到北京,但是不管走到哪里,我都忘不了里下河平原的一草一木,我逢人都必称家乡好。
可是家乡可曾善待过我?
我的父亲,一个命运多舛的农民,一个靠一双勤劳的双手将他的儿子送进大学校门的人,一个老实忠厚任劳任怨天天傻呵呵地给城里人种粮食吃的人,最后的下场,却是土地没有了,种的那么一丁点庄稼还要被人毒死。
只能说那土地太过无情,只能说那故乡不值得惦念。
这些年,走的地方多了,我发现,不管你是上海人东北人还是四川人,不管是大陆人hk人还是tw人,不管你是中国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,其实人和人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,你喜欢这个地方的人你喜欢这个的美食,这个地方就可以成为你的故乡。
那种所谓的乡情不过是我们对故乡的单相思罢了。我们以为故乡也会像我们爱他们一样爱着我们。其实不过是一种利用罢了。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,你就是故乡的骄傲,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,你就是故乡的累赘。
父亲估计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的,等这次风波一过,估计电话里他又少不了对我耳提面命:你写东西要注意影响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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